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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角:宋郇秦漱 更新:2024-09-24 09:28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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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漱还是进了宫。
永乾宫里,母后坐在紫檀雕云凤纹椅上,攒个金丝五凤朱钗,从容华贵。
若不细看,看不出眼中的忧色。
秦漱裣衽见礼:“儿臣见过母后。”
皇后虚虚抬了手:“景元来了,好些日子没瞧见你,竟有些瘦了,怎么不住在庆和殿了,跑去宫外做什么?”
“你父皇虽然宠你,但你也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,别整日就知道疯玩。”
秦漱的手被皇后拉着,顺势在她身边的矮榻上坐了下来,听见皇后问她:“玉佩可带来了?”
皇后口中的玉佩,秦漱和秦屿各有一块,一模一样。
前世,便是秦漱认下了这桩事,为秦屿和表哥萧戟顶了罪。
父皇怪她顽劣跋扈,对她冷淡了好一段日子,她也许久没能出宫见到宋郇,再见时,他便成了她的太傅。
父皇命他教习她诗书礼仪。
秦漱脸上的笑容得体,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:“儿臣未曾留意,许是碎在哪了。”
皇后一听,握着秦漱的手紧了些:“那可如何是好,崔家人送了玉佩进来,那玉佩一旦呈到你父皇面前,屿儿的事便瞒不住了。”
秦漱故作不解:“同皇弟一起的还有表哥,母后怎的不将这事儿推到表哥身上?”
皇后倏然放开她的手,言辞尖利起来:“那是你舅家的表哥,是你的外家,你怎能如此狠心,起了这个心思?若是此时将事情推到萧家人身上,与他们生了嫌隙,你皇弟日后要指望着谁去!”
秦漱很想告诉她,萧家并不能帮到皇弟什么,却也只能将这话咽下去。
“母后为何一定要儿臣担下这罪名,难道您就不在乎父皇对女儿生了不喜吗?”
皇后听了这话,语气也软了下来,哄着她道:“全大楚谁人不知你父皇最是宠你,你是公主,骄纵跋扈些也不当什么,纵然你父皇心有不喜,最多也只是罚一罚你,冷淡些日子罢了。”
宫里隔墙有耳,她压低声音:“可你皇弟却不同,他是有大前途的,万不能有半点把柄落人口实。”
秦漱很庆幸自己前世经历过一遭,便不会像初闻这话时那般寒心。
世人都说皇家寡情,话本子里也是这样写的,可若非前世亲历,她也还是固执地相信,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。
秦漱起身,退开一步,规规矩矩地向皇后福了身:“母后恕罪,儿臣不愿。”
她说完,便转身出了永乾宫。
身后有茶盏被拂落在地上,碎裂的声音。
秦漱脚步顿了顿,心里多了些涩然,仍旧举步走了出去。
还没到雪季,秦漱就觉着身上的大氅挡不住寒风,天冷得很。
母后同她说过最多的话,许就是‘大局为重’了。
要她去和亲时,也是这样说的。
那时,她难过极了,抱着坛酒,翻了宋府的墙,去找宋郇哭。
彼时,宋郇手里拿了一卷书,听见响动便看过来,见到她翻墙进来,讶然后下意识地张口便要斥上一句‘成何体统’,却在见到她的脸色时,到嘴边的话又顿住了。
皇家的事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,秦漱憋着一肚子话,只能抱着酒坛子哭,一抽一抽的,看得宋郇直拧眉。
他放下手中的书,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,向来都是笑嘻嘻的小姑娘,突然在他面前哭成这个样子,宋郇第一次觉得无措。
他将帕子放在桌上,往秦漱的方向推了推:“可是...受了委屈?”
这话一出,秦漱哭的声音更大。
宋郇便知道自己怕是猜对了。
做学问时,他能出口成章,同人辨词亦从未落过下风。
可此时对着这个姑娘,宋郇突然变得笨口拙舌起来。
心里几番措词,总是觉得话这么说不妥。
宋郇认为,这哄姑娘可要比做学问难得太多。
现下,秦漱弃了马车,她很想一个人走一走。
热闹的街市里。
她走到一个馄饨摊,店家的女儿想偷偷从锅里舀几颗馄炖,被妇人发现,拧着她耳朵教训了几句。
可秦漱也看见小姑娘进屋之后,那妇人盛了满满的一碗馄饨,恶声恶气地朝屋子里喊:“死丫头,还不快出来吃!”
片刻,就从屋里传出一阵‘哒哒哒’的脚步声,小姑娘笑嘻嘻地跑出来,全然不像刚挨过骂的模样,端着碗就舀进嘴里一颗馄饨。
烫得直吸气,眯着眼同那妇人道:“娘,您手艺就是好。”
那妇人闻言,笑骂了一句,便接着招呼客人去了。
秦漱站在那里看,她突然很羡慕被妇人拧着耳朵教训的那个小姑娘。
她在看人,也有人在看她。
那人束手在巷子深处,一双眼里除了秦漱再无其他。
侍墨在一旁搓着冻的发僵的双手,问道:“公子,我们还要在这里站多久?”
侍墨不知道自家公子为什么今日非要等在这里,待看到上次茶肆里那位姑娘时,公子便掀了车帘下了马车。
站在那里将人望着,侍墨觉着,他家公子像一块‘望妻石’。
秦漱收回目光,正要离开,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朝她走过来。
那人一身青色大氅,行止从容,他来到近前,朝秦漱拱手:“那日一别,还未有机会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,今日天寒,姑娘不妨坐下来用些热食,也好暖暖身子。”
一板一眼的规矩叫这人做起来,凭端地多了几分赏心悦目。
秦漱心情不好,见到宋郇更是没了好脸色:“救命之恩,你要拿一碗馄饨报?”
宋郇闻言浅笑起来,轻声道:“自然不是,日后你要我做什么,我便做什么。”
每次见他笑,秦漱都会晃神,她甚至没留意宋郇说了什么。
秦漱从前说,见到太傅笑,就仿佛明白了青楼里,那些囊中羞涩的书生,却想要给花魁娘子赎身的心情。
那时听到秦漱这话,宋郇的脸一连着黑了好几天。
馄饨的热气升腾起来,秦漱的眼前蒙了一层雾,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。
她眨了下眼,眼泪滴落到了勺子里。
秦漱面上还是如常地往嘴里送着东西,她低着头,对面的人目光直白,看着她的眼神悠远,像穿过了千百年。
秦漱闷头吃着东西,不防听见他突然开口,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。
宋郇说:“我自小便知道,进太学书院是我挣脱桎梏的唯一出路。”
“先生说我智多,却未曾见过我屋子里烧尽了的烛蜡,还有被翻得陈旧的书。”
“在宋府,唯一能让我寻得庇护的,是他们那些人在我身上有利可图这件事。”
秦漱沉默起来,她留意到宋郇提起宋府的其他人时,语气中的淡漠。
她见过宋郇运筹帷幄惹朝野侧目的样子。
便下意识地忘记他也曾被宋明那样的人欺辱,被父族忽视。
“为何要同我说这些?”秦漱仍旧没有抬头。
宋郇将手拢在手捂子里:“没什么,今日实在烦闷,恰巧遇见姑娘,闲谈罢了。”
他嘴角扯出一抹笑,声音听起来有些自嘲:“我不过一俗人,生于是非世,难免摩挲遇见些辛苦事,我只当凡俗者不识琼玖,山鸟不识其志尔。”
小桌上静默了良久,秦漱的碗里只剩些汤水,她才放下了勺子,拭了拭嘴,倏而一笑:“你倒妄大,将自己比做美玉鸿鹄。”
宋郇见她笑了,眼睛里的担忧去了不少:“鄙陋之见,让姑娘见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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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里的两人无人开口,都各揣着心事。
只有车辙压在路上的声音,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明显。
即便知道宋郇还未曾做过那些事,两人也还未曾走到敌对的路上。
可念及过往,秦漱还是不可避免的迁怒这个时候的宋郇。
她突然想到一件事,宋郇如今还是个白身,未曾入仕,若是能让他无法入朝为官,岂不可以一劳永逸?
转念一想,这事儿有些难办,父皇是个惜才的君主,尤其似宋郇这样心有饕餮,且怀大才之人,于此时的大楚而言,无疑于如虎添翼。
依着宋郇的本事,只要他想,早晚有一日会入得了父皇的眼。
那么一切又要回到原点,如前世一般。
要么...杀了他?
宋郇看着秦漱眼中变幻莫测,看向他的神色不善。
虽不知她在思量什么,但下意识地觉察到危险。
于是秦漱便瞧见对面的人,抬起手握成拳,掩在嘴边咳嗽起来,像是要把肺腑都咳出来一般,缓了好半晌,才止住声音。
坐在那里脸色苍白,任谁也看得出他虚弱得没什么力气,勉强撑着才能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。
秦漱的手松了又握,前世军帐中的太傅和此刻的少年宋郇不停地在她脑中交错。
末了,她暗自叹了口气,又在心底里骂起自己心软。
若是从前的宋郇站在她面前,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,可此时的宋郇,还什么都没做。
马车停了下来,宋郇起身,身形还尚有不稳,扶着车板缓了缓神才站稳。
宋郇转过来,朝她拱手:“在下宋郇,多谢姑娘救命之恩,若有来日,必定相报。”
秦漱冷眼看着,连眼角都没动,她想起前世同宋郇说的最后一句话,‘若有来世,再不要遇见他了。’
可见老天还是喜欢同人逆着来的。
她肃着脸不吭声,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了。
宋郇下了车,看着马车远去,在拐角处消失,才抬了步子往府中去,脚下的步子沉稳,哪有方才在马车里虚弱的模样。
秦漱将辛执安置在了公主府中,她看着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人,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救错了人,毕竟长大后的辛执,同小时候还是有些差别的。
她伸出一根手指,按住辛执的嘴角往上挑,直到露出了一对儿虎牙,秦漱才确定了这人就是辛执无疑。
一次,辛执曾提起过,他在进宫前,曾躲在一处巷子里,看到了一位公子在楚阳酒楼下被一位姑娘搭救。
说的正是秦漱和宋郇。
若非如此,此番怕是不能这么顺利地寻得到他。
辛执是被人偷偷卖进宫的,有人趁着他重伤昏迷,将他卖去做了宦官,那一年他十三岁。
纵然有一身武艺,可在宫里那个吃人的地方,也有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。
辛执性子倔强,年岁不大,偏还生了一身傲骨,宫里的老太监用尽了腌臜的法子折磨得他奄奄一息。
辛执被扔进了废弃的宫殿里,宫里许多受了刑的宫人,若活不下去了,便扔在那里任其自生自灭,埋着的白骨怕是有尺余厚,不曾听说有谁活着出来。
除了辛执。
他遇见了秦漱。
那一年宋郇做了秦漱的太傅,陡然间却像换了个人。
秦漱近前一步,宋郇便束着手后退一步。
神色也没了往时的温和,疏离之意再明显不过。
“宋郇,你怎么了?做了我的太傅,我们便可以日日相见了,你不高兴吗?”
秦漱从宋郇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宋郇开口,刻板又规矩:“臣不知殿下是公主之尊,先前若有失礼之处,还望公主恕罪。”
“宋郇,你这话什么意思?我是公主,难道我就不是那个同你相知相识的奚和了吗?”
奚和是她的小字,被赐封号前,只有父皇私下里这么唤她,秦漱将这名字告诉了宋郇,心意早便昭然若揭。
宋郇这才抬眼,那双如同点了墨的眸子里,好似将一些东西压了下去,不过片刻的涌动,复又沉寂。
“论身份,臣不过是宋家的一个庶子,您是这大楚最尊贵的公主,有君臣之别。”
“若论礼数,我为公主师长,亦不可逾矩。”
秦漱的眼睛里有了泪意:“宋郇,我不要你做我的太傅了。”
宋郇又垂下眼,强迫自己不去看她:“公主,圣旨已下,君无戏言。”
秦漱闻言竟气得推了他一把:“我说不要你做太傅就不要!”
之后便跑了出去。
宋郇沉静地看着那个一身华服哭着跑走的姑娘,宽袖下交握的手,指关节被捏得发白,面上却不露的分毫异样。
便是那一次,秦漱躲去了废弃的宫殿,恰巧救了险些被人折磨死的辛执。
公主府中,负责照顾辛执的小宫女彼雀慌乱地跑了出来,去报掌事姑姑:“姑姑,不...不见了。”
掌事姑姑南矜见状沉下脸训斥:“慌慌张张的是什么体统,还当是在...咳...”
南矜的话及时转了个弯又继续问道:“还不说清楚些,什么不见了?”
彼雀闻言矮身福了个礼,才又道:“禀姑姑,公主带回来的那位受伤的小公子不见了。”
南矜闻言也瞪了眼,戳了一把彼雀的额头:“你个蠢雀儿,怎的不早些说清楚!”
随着话音消失,人也往秦漱的寝殿去了。
“公主,不好了,不...不见了。”
秦漱放下手中的话本子,扬了扬下巴:“什么不见了?”
南矜苦着脸答:“您带回来的那位小公子不见了。”
出乎南矜意料的,秦漱又拿起话本,伸出一只手朝房梁上指了指:“那儿找了吗?”
南矜随着她的手翻了翻眼皮,福身行了个礼,默默地退了出去。
秦漱看着话本子,却在想南矜、彼雀她们的事。
这些人是在她很小的时候,随着父皇赏下的公主府一并送进来的。
尤记得当时父皇说了句很模糊的话,‘制人者握权也,见制于人者制命也’。
当时她趴在父皇的御案上,歪着头:“奚和不懂。”
父皇只摸了摸她的脑袋道:“有些事,要自己去看,才看得清楚,悟得明白。”
在看到不过盏茶间,南矜便回来复命时,秦漱若有所思。
“禀公主,小公子的确睡在房梁上。”
秦漱点了点头,让她退下。
秦漱知晓辛执的习惯,他是个谨慎性子,若非是也跃上房梁查探,是决计发现不了他的。
再者,安置辛执的百福阁,距离她的永宁殿路程不短,寻常脚力即便是快些走,也要两刻左右。
而南矜却不到盏茶间便走了一个来回,且气息不乱,绝非寻常宫人。
自己前世极少住在公主府中,多半都住在宫中的庆和殿里,便也极少见到公主府的这群人。
前一世自己活得还真是糊涂,竟错过了身边的内里乾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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